大學（14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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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（14）
46.
霧蒙蒙的玻璃門上顯現出一個人影, 沈因的聲音奏響，“穗穗，你在裏面嗎？”
夏穗咽了咽, 沒有立刻回覆。
這家酒店的浴室門鎖不掉，還是透明的, 環繞的三面用櫻桃紅的玻璃磚砌成。雖然她剛剛開了加熱，現在整扇門連帶著房間都霧蒙蒙，但還是保不齊會洩露些什麽。
如果沈因握在門把上的手稍稍用力, 那很有可能……
一想到這些後果，夏穗便忍不住心臟狂跳，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赤裸的身體，孤單的水滴映著橘黃的光, 一閃, 又黯了下去。它們匯聚成一綹，在連綿起伏的山脈裏下墜，貼著光滑的肌膚, 堆在膝蓋的褶皺裏。
手指搭在開關上, 卻遲遲摁不下去。
她沒有回答，沈因也沒繼續靠近。
那扇門豎起了厚厚的屏障，兩個人像鬥獸場裏的困獸, 待在各自的區域。
時間忽然變得很難捱。
躊躇了很久, 她終於壓下龍頭，簡單抹了把臉, “在的。”
沈因在門口頓了會，“好。”
說罷, 那些聲音如霧一般散去。
頭頂的泡沫還沒沖幹凈，夏穗隨意揉了兩下就出浴, 一切都太過匆忙，以至於剛剛吹頭發時還發現鼻翼兩側沒清幹凈的潔面乳。
夏穗慢吞吞地沖掉，亟待整理好一切才出來。
玻璃上的霧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。
沈因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書，位置正對著門。
一出門就撞上他，夏穗難免楞了下。
手指緊緊地蜷縮成一團，像枝閉合的花。
沈因一擡頭，就對上她暴露出的兩條腿。
夏穗的身材很好，四肢修長而纖細，這身鵝黃色的綢裙薄如蟬翼，緊密地貼著她濕漉漉的身體，每走一步，便搖曳出粼粼的波光。
夏穗無比慶幸當時買了比較保守的款式，如果這件綢裙是低口的，極易暴露出外溢的香肉。
沈因看她的眼神很微妙，頎長的雙腿交疊，陷入柔軟的沙發。
乍一看，慵懶而隨性。
夏穗被他盯得心頭一緊，“怎麽了？”
沈因笑吟吟地垂眼，“你的拖鞋。”
“……”
啊哦。
原來她糊塗到連鞋都穿反了。
這種感覺不太妙，夏穗笑了兩聲以掩飾尷尬，手撐著旁邊的飲水機，一瘸一拐地將拖鞋換了回來。
她踱步而來，身體軟得像灘爛泥，只想找個地坐下。
沒有別的位置了。
她只能坐到床上或者沈因的旁邊。
夏穗掙紮了一番，準備前往前者。
這時，沈因直起身，拉開他身側的椅子，“請坐。”
他彬彬有禮地說。
她盯著他的眼，陷入漩渦。
他喜歡她嗎？
不然他為什麽總是這麽體貼呢？
夏穗從沒見過這樣溫柔的人，以至於她開始分不清他的好是只對她好，還是對所有人都如此。
夏穗深吸一口氣，鎖骨陷落深深的一塊。
這個時間點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，沈因都做到這份兒上了，再莫名其妙地拒絕顯得極其刻意。
無奈她只好坐下。
沈因則去接了兩杯溫水。
“剛洗完澡，喝點水補充補充流失的水分。”
他把杯底抵著茶幾慢慢推過去，桌面是玻璃材質的，頂光在一旁形成圓圓的光點，像燙在綢緞上圓圓的烙花。
一聲很輕微的刺啦聲後，杯子抵達她的範圍，向安靜的桌底投射出另一個影子，無端分裂成另一杯水。
夏穗伸手去夠，晃眼瞥見了沈因。
她才註意到原來他已經換了身衣服，簡約的短袖換成了襯衫，領口處開了兩三粒，露出好看的鎖骨。
因為同樣飲水，雙唇瑩潤灩灩。
透明的水沿著下巴一路向下，最後掛在喉結。
像掛在枝頭的薄雪，隨著上下滑動，而輕悠悠地顫。
沈因總是自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磁場。
誘惑，致命。
體溫上升，空氣中彌漫著相同的氣味。
夏穗喝了一口就無心再喝下去。
她滿腦子都是這段時間的種種端倪，以及今天看到的一切。
她雙手握著杯壁，陷入問與不問兩個艱難的抉擇。
這樣的丁字路口她已經走過太多次，小的時候，別人會問她喜歡爸爸還是媽，她每次都回答不好，總會傷了一個人的心。而大部分情況下，雙選題都沒有固定答案，每個選擇都有自己的好與不好。
她多麽憧憬著手邊有一杯硬幣，然後將命運交由老天。
可這次不一樣了。
人的忍耐閾值是會隨著隱忍的內容而改變的，思忖再三，她這次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，“哥哥。”
“你是不是要結婚了？”
“結婚？”聽到這兩個字，沈因露出驚訝的表情，“你聽誰說的？”
“……”
“好吧，雖然這有點不道德，但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偷聽的。”夏穗幹脆承認了，“我不小心看到了你和那個女生在一起，還聽到了你和叔叔的對話。”
“不過你放心，當時風很大，很多內容我都沒有聽清楚，而且我也不會往外洩露的。”
沈因微微頷首，方才的訝異稍縱即逝，“放心，我暫時還沒有結婚的打算。”
“那個女孩子也是我父母朋友的孩子，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而已。”
夏穗有些不自在，她如此幹脆地問了，沈因也如此幹脆地回答了。
區別於上次溫相宜的事兒，沈因毫不拐彎抹角。
亦或者說，他的處理方式和她是同步改變的。
夏穗還是不太敢相信，“是嗎？”
“是的。”
既然得到了答案，再刨根問底下去也就沒有意義。
沈因兩次回答都是一樣的，她為什麽要指望從他口中得到“不是”的答案呢？
心裏那顆膨脹的氣球一點一點洩氣，夏穗滿意地點了點頭，將杯底殘餘的水一飲而盡。
沈因瞇著眼，若有所思地盯著她。
--
在度假村的日子夏穗鮮少和沈家父母見面，他們這次度假的目的並不單純，主要和三五合作夥伴一塊談事兒。
沈寒也被抓了過去，沈因去了幾次就沒再參與了。
原因尚未可知。
好不容易放了假，自然是要睡個盡興，這一覺睡到了五點。好難得的好睡眠，夏穗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，隨意吃了點什麽便沿著江線漫無目的地游走。
身邊晃過一輛接一輛的自行車，大部分都是家長帶著小孩子游玩。
這一切又讓她想起了小時候，以前每年暑假爸爸媽媽都會帶著自己到森林公園玩，他們一塊野餐，一塊騎自行車，偶爾還能釣釣魚什麽的。
那個時候他們家還是很幸福的，有自己的房子，有自己的家，最平常的事想起來也是這麽得美好。
可自從失去了最基本的物質來源，一切都變了。
這樣的生活，大概以後都不會有了吧。
思緒壓在頸椎邊緣，夏穗垂下腦袋。
臉頰一冰，沈因從後面閃現，拎著罐冰可樂抵在她的梨渦上。
“在想什麽。”
這猝不及防的觸碰嚇了她一跳，夏穗啊地一聲叫了出來。
沈因瞬間剎住車，把冰可樂從她臉邊收回。
歉意滿滿地說：“對不起。”
夏穗被自己那聲尖叫弄尷尬了，呵呵一笑，“沒事。哥哥，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沈因食指勾住拉環，往外輕輕一拽，汽水刺啦地洩了氣，“到處走走而已，你接下來有什麽安排嗎？”
“沒有，哥哥呢？”
“我也沒有。”沈因把汽水遞給她，“去騎自行車，怎麽樣？”
度假村沿江而造，這邊的江景美如畫，又不熱，騎車游玩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。
夏穗點點頭，“好呀。”
他們一塊租了輛雙排車，一前一後，沈因在前，夏穗在後。
租車的人是個老爺爺，穿著的老頭衫都發黃了，還破了好幾個洞。兩個小時四十塊，夏穗帶的正好有現金，便遞給了對方一張一百面值的鈔票。
騎出去沒多久，夏穗忽然發現老爺爺找的零錢一張五十和一張二十，慌忙又趕了回去還給對方。
老爺爺：“謝謝你啊小姑娘，你可真實誠，要是別人遇到這種事肯定都自己揣著不說話了。”
夏穗笑笑，她不喜歡被人欺負，自然也不喜歡占人便宜。
很快，兩個人又重新出發。夏穗是很喜歡騎自行車的，尤其是這樣藍色的夜晚。
微弱的光只能照明有限的路，棕櫚樹的葉片肥厚寬大，廝磨著路燈，影子長長短短，每次經過光源都像是新生，逃脫後又是另一個自我。
沈因控著龍頭，掌握前進的方向，時而向左，時而向右，他們的行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風從耳旁呼嘯而過，衣衫幡動，江面顯現出油一樣的紋理。
撩開沈因的發絲，露出耳垂上淡粉色的凹槽。
夏穗瞥見後有些好奇，“哥哥，你打了耳洞嗎？”
沈因放慢速度，松開一只手，摸了摸耳垂，“嗯？你說這個嗎？”
“很久以前打的了，早就合上了。”
“喔。”
很久以前？可是距離高中畢業也才過去了三個多月。
哥哥是畢業後打的嗎？怎麽都合上了。
來不及細想，很快抵達了目的地。
這兒是距離江最近的觀景臺，站在這裏可以近距離地觀察江面。
沈因把車停在樹下，順便把包扔在框裏。
他們坐在早早準備好的吊椅上，欣賞這片景。
椅面很軟，一旦坐下去就跟完全陷進去沒什麽兩樣，夏穗剛開始還很用力地坐下去，等像個烏龜似的四腳朝天，才拼命地向沈因求救，“哥哥，拉我一把，我要掉下去了。”
沈因幽幽地盯著她的手，然後緩緩握住，他的掌心很溫暖，常年練習鋼琴的緣故所以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滑膩。
他沒有立刻拉她起來，而是惡作劇似的往她身上假撲。
夏穗更慌了，連忙勾住他的脖子。
二人的距離一瞬拉至幾公分，沈因的面孔近在咫尺，五官是如此秀麗。
他們接過幾次吻，比這還近距離的觀察不是沒有過，可是這樣真真切切地掃描他卻是第一次。
沈因微笑著，探手輕輕地剮蹭她的臉，夏穗迷茫地望著他。其實待在吊椅上並不危險，她推開他就算摔下去也完全無所謂。
可她現在就像被下了蠱，沈因的眼神幽暗而深邃，像薄荷酒裏的冰塊，隔著磨砂杯黏黏稠稠地包裹著她。理智一點點消失，他的手指冰涼涼的，蹭過的地方也如是，她的心裏卻熱得可怕。
兩個人的呼吸開始癡纏起來，唇與唇之間不過方寸，這小小的天地像網一樣糾黏彼此。
沈因的眼神愈發深邃，他沒有“救”她，也沒有為剛剛的惡作劇道歉，而是擒住她的兩只手腕，牽繞到後頸。
夏穗骨架很小，兩只一並握住就像踩死螻蟻一樣容易。沈因抓著她的手在網兜裏蹭了蹭，隨後，慢慢下滑，往心口靠攏。
男人浮動的襯衫蹭著她的指腹，隨著俯身而漸漸抵至喉口。
他的唇在她眉間上空徘徊，摩挲，直到這一秒，夏穗才意識到。
兜住她的網不在背後，而是在這裏。
她緊張地咽了咽，完全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麽。
他們的手包裹在一起，淩駕在她心口上緣不過幾公分。
她不敢劇烈地喘氣。
生怕那裏擦到他的手背。
沈因卻收手了。
他放開了她，兩人一塊跌入吊椅。
“……”
沒了？
……
她在期待什麽……
夏穗在心裏無聲地瘋狂跺腳撒野，沈因則瞑閉著眼，“休息吧。”
他的語氣很平靜，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。
夏穗卻沒法像他這般坦然。尤其是經歷過剛剛那一幕，她要被自己的主動氣死了。
他這又是什麽意思。
沈因繼續平靜地說：“聽著這裏的水聲睡覺，會很舒服。”
夏穗哦了聲。
她嘗試著也跟著閉上了眼。其實夏穗以前學習的時候很喜歡聽白噪音，樹葉輕輕沙沙的聲音，江水湧向遠處的聲音，都勾起了她不少回憶。
想著過去，夏穗又想起了彌足珍貴的高中時光。
她又睜開眼，問旁邊的沈因，“哥哥，如果你不是出生於沈家，你最想做什麽。”
這裏沒有旁人，她的假如不會被惡意曲解。
或許是黑夜光線朦朧的緣故，少年的臉很模糊，像布滿顆粒的膠片照片。
沈因想了想，然後笑著說：“做你哥哥。”
這句話成功點燃了夏穗的心臟，她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。
“……不是啦，我是說職業。”
才不是問這個呢……
沈因哦了聲，還真的仔細思考起來。
“可能想做個攝影師吧，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。”
“只可惜。”沈因幽幽地望著夜空，“以後好像都沒法兒完成了。”
他的聲音隨著這席話的落幕而越來越小，這裏太安靜了，夏穗甚至聽得見尾聲那細微的嘆氣。
夏穗頓覺一陣難受，喉嚨裏像是卡了什麽，不上不下的。
她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沈因。
猶猶豫豫地，舉起了手。
然後放在他頭上摸了摸。
“哥哥，不要難過。”
“我相信只要你想做的事情，你一定都會做得很好的。”
沈因僵住了。
夏穗的動作很笨拙，與其說摸，倒不如說是揉，五指插入沈因的發隙，以打圈的方式揉搓。
這好像是，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。
不是恭維，真真切切的，沒有半點虛情假意。
沈因盯著她，目光如有實質。
忽然把手臂繞到她的耳後，推著她的腦袋倚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“謝謝。”
“快睡吧。”他吻著她的發絲，“再不睡，就要回去了。”
夏穗點點頭，然後微微翻了個身。
這一覺如此綿長，也是如此安心。
--
醒來時已經是兩點了。
沈寒找不到他們，到處打電話催。
夏穗卻是被沈因叫起來的。
“起床啦，我們該回去了。”沈因溫柔的聲線在耳邊徘徊，“再睡下去很容易感冒哦。”
夏穗迷迷蒙蒙地撐開眼皮，身上掛著沈因的外套，這個時候手機屏幕散出的光對她來說都是刺眼的。
她向後伸了個懶腰，然後把臉抵在沈因的後背，“哥哥，我口渴了。”
“這裏沒有賣水的地方。你不介意的話，我的包裏有一瓶開過的。”
“當然不介意。”
夏穗樂呵呵地笑著，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上卻如履平地，飛奔著跑向自行車邊。
沈因的包就掛在筐裏，裏面整潔而幹凈，每件東西都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了。
一拉開，映入眼簾的有照相機，防曬霜，水。
以及，一封信。
一封敞開的信。
手機電筒的光是很強烈的，完全看得清上面的文字。
這封信和當年夏穗收到的情書一模一樣。
內容。
字跡。
都一模一樣。
唯一不同的，大概是這封信上有幾個修改過的痕跡，她收到的卻沒有。
夏穗的手僵住了。
“你終於發現了？”
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，身體完全被覆來的陰影而籠罩。
沈因把手壓在她的肩膀上，笑著問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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霧蒙蒙的玻璃門上顯現出一個人影, 沈因的聲音奏響，“穗穗，你在裏面嗎？”
夏穗咽了咽, 沒有立刻回覆。
這家酒店的浴室門鎖不掉，還是透明的, 環繞的三面用櫻桃紅的玻璃磚砌成。雖然她剛剛開了加熱，現在整扇門連帶著房間都霧蒙蒙，但還是保不齊會洩露些什麽。
如果沈因握在門把上的手稍稍用力, 那很有可能……
一想到這些後果，夏穗便忍不住心臟狂跳，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赤裸的身體，孤單的水滴映著橘黃的光, 一閃, 又黯了下去。它們匯聚成一綹，在連綿起伏的山脈裏下墜，貼著光滑的肌膚, 堆在膝蓋的褶皺裏。
手指搭在開關上, 卻遲遲摁不下去。
她沒有回答，沈因也沒繼續靠近。
那扇門豎起了厚厚的屏障，兩個人像鬥獸場裏的困獸, 待在各自的區域。
時間忽然變得很難捱。
躊躇了很久, 她終於壓下龍頭，簡單抹了把臉, “在的。”
沈因在門口頓了會，“好。”
說罷, 那些聲音如霧一般散去。
頭頂的泡沫還沒沖幹凈，夏穗隨意揉了兩下就出浴, 一切都太過匆忙，以至於剛剛吹頭發時還發現鼻翼兩側沒清幹凈的潔面乳。
夏穗慢吞吞地沖掉，亟待整理好一切才出來。
玻璃上的霧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。
沈因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書，位置正對著門。
一出門就撞上他，夏穗難免楞了下。
手指緊緊地蜷縮成一團，像枝閉合的花。
沈因一擡頭，就對上她暴露出的兩條腿。
夏穗的身材很好，四肢修長而纖細，這身鵝黃色的綢裙薄如蟬翼，緊密地貼著她濕漉漉的身體，每走一步，便搖曳出粼粼的波光。
夏穗無比慶幸當時買了比較保守的款式，如果這件綢裙是低口的，極易暴露出外溢的香肉。
沈因看她的眼神很微妙，頎長的雙腿交疊，陷入柔軟的沙發。
乍一看，慵懶而隨性。
夏穗被他盯得心頭一緊，“怎麽了？”
沈因笑吟吟地垂眼，“你的拖鞋。”
“……”
啊哦。
原來她糊塗到連鞋都穿反了。
這種感覺不太妙，夏穗笑了兩聲以掩飾尷尬，手撐著旁邊的飲水機，一瘸一拐地將拖鞋換了回來。
她踱步而來，身體軟得像灘爛泥，只想找個地坐下。
沒有別的位置了。
她只能坐到床上或者沈因的旁邊。
夏穗掙紮了一番，準備前往前者。
這時，沈因直起身，拉開他身側的椅子，“請坐。”
他彬彬有禮地說。
她盯著他的眼，陷入漩渦。
他喜歡她嗎？
不然他為什麽總是這麽體貼呢？
夏穗從沒見過這樣溫柔的人，以至於她開始分不清他的好是只對她好，還是對所有人都如此。
夏穗深吸一口氣，鎖骨陷落深深的一塊。
這個時間點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，沈因都做到這份兒上了，再莫名其妙地拒絕顯得極其刻意。
無奈她只好坐下。
沈因則去接了兩杯溫水。
“剛洗完澡，喝點水補充補充流失的水分。”
他把杯底抵著茶幾慢慢推過去，桌面是玻璃材質的，頂光在一旁形成圓圓的光點，像燙在綢緞上圓圓的烙花。
一聲很輕微的刺啦聲後，杯子抵達她的範圍，向安靜的桌底投射出另一個影子，無端分裂成另一杯水。
夏穗伸手去夠，晃眼瞥見了沈因。
她才註意到原來他已經換了身衣服，簡約的短袖換成了襯衫，領口處開了兩三粒，露出好看的鎖骨。
因為同樣飲水，雙唇瑩潤灩灩。
透明的水沿著下巴一路向下，最後掛在喉結。
像掛在枝頭的薄雪，隨著上下滑動，而輕悠悠地顫。
沈因總是自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磁場。
誘惑，致命。
體溫上升，空氣中彌漫著相同的氣味。
夏穗喝了一口就無心再喝下去。
她滿腦子都是這段時間的種種端倪，以及今天看到的一切。
她雙手握著杯壁，陷入問與不問兩個艱難的抉擇。
這樣的丁字路口她已經走過太多次，小的時候，別人會問她喜歡爸爸還是媽，她每次都回答不好，總會傷了一個人的心。而大部分情況下，雙選題都沒有固定答案，每個選擇都有自己的好與不好。
她多麽憧憬著手邊有一杯硬幣，然後將命運交由老天。
可這次不一樣了。
人的忍耐閾值是會隨著隱忍的內容而改變的，思忖再三，她這次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，“哥哥。”
“你是不是要結婚了？”
“結婚？”聽到這兩個字，沈因露出驚訝的表情，“你聽誰說的？”
“……”
“好吧，雖然這有點不道德，但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偷聽的。”夏穗幹脆承認了，“我不小心看到了你和那個女生在一起，還聽到了你和叔叔的對話。”
“不過你放心，當時風很大，很多內容我都沒有聽清楚，而且我也不會往外洩露的。”
沈因微微頷首，方才的訝異稍縱即逝，“放心，我暫時還沒有結婚的打算。”
“那個女孩子也是我父母朋友的孩子，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而已。”
夏穗有些不自在，她如此幹脆地問了，沈因也如此幹脆地回答了。
區別於上次溫相宜的事兒，沈因毫不拐彎抹角。
亦或者說，他的處理方式和她是同步改變的。
夏穗還是不太敢相信，“是嗎？”
“是的。”
既然得到了答案，再刨根問底下去也就沒有意義。
沈因兩次回答都是一樣的，她為什麽要指望從他口中得到“不是”的答案呢？
心裏那顆膨脹的氣球一點一點洩氣，夏穗滿意地點了點頭，將杯底殘餘的水一飲而盡。
沈因瞇著眼，若有所思地盯著她。
--
在度假村的日子夏穗鮮少和沈家父母見面，他們這次度假的目的並不單純，主要和三五合作夥伴一塊談事兒。
沈寒也被抓了過去，沈因去了幾次就沒再參與了。
原因尚未可知。
好不容易放了假，自然是要睡個盡興，這一覺睡到了五點。好難得的好睡眠，夏穗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，隨意吃了點什麽便沿著江線漫無目的地游走。
身邊晃過一輛接一輛的自行車，大部分都是家長帶著小孩子游玩。
這一切又讓她想起了小時候，以前每年暑假爸爸媽媽都會帶著自己到森林公園玩，他們一塊野餐，一塊騎自行車，偶爾還能釣釣魚什麽的。
那個時候他們家還是很幸福的，有自己的房子，有自己的家，最平常的事想起來也是這麽得美好。
可自從失去了最基本的物質來源，一切都變了。
這樣的生活，大概以後都不會有了吧。
思緒壓在頸椎邊緣，夏穗垂下腦袋。
臉頰一冰，沈因從後面閃現，拎著罐冰可樂抵在她的梨渦上。
“在想什麽。”
這猝不及防的觸碰嚇了她一跳，夏穗啊地一聲叫了出來。
沈因瞬間剎住車，把冰可樂從她臉邊收回。
歉意滿滿地說：“對不起。”
夏穗被自己那聲尖叫弄尷尬了，呵呵一笑，“沒事。哥哥，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沈因食指勾住拉環，往外輕輕一拽，汽水刺啦地洩了氣，“到處走走而已，你接下來有什麽安排嗎？”
“沒有，哥哥呢？”
“我也沒有。”沈因把汽水遞給她，“去騎自行車，怎麽樣？”
度假村沿江而造，這邊的江景美如畫，又不熱，騎車游玩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。
夏穗點點頭，“好呀。”
他們一塊租了輛雙排車，一前一後，沈因在前，夏穗在後。
租車的人是個老爺爺，穿著的老頭衫都發黃了，還破了好幾個洞。兩個小時四十塊，夏穗帶的正好有現金，便遞給了對方一張一百面值的鈔票。
騎出去沒多久，夏穗忽然發現老爺爺找的零錢一張五十和一張二十，慌忙又趕了回去還給對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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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穗笑笑，她不喜歡被人欺負，自然也不喜歡占人便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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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弱的光只能照明有限的路，棕櫚樹的葉片肥厚寬大，廝磨著路燈，影子長長短短，每次經過光源都像是新生，逃脫後又是另一個自我。
沈因控著龍頭，掌握前進的方向，時而向左，時而向右，他們的行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風從耳旁呼嘯而過，衣衫幡動，江面顯現出油一樣的紋理。
撩開沈因的發絲，露出耳垂上淡粉色的凹槽。
夏穗瞥見後有些好奇，“哥哥，你打了耳洞嗎？”
沈因放慢速度，松開一只手，摸了摸耳垂，“嗯？你說這個嗎？”
“很久以前打的了，早就合上了。”
“喔。”
很久以前？可是距離高中畢業也才過去了三個多月。
哥哥是畢業後打的嗎？怎麽都合上了。
來不及細想，很快抵達了目的地。
這兒是距離江最近的觀景臺，站在這裏可以近距離地觀察江面。
沈因把車停在樹下，順便把包扔在框裏。
他們坐在早早準備好的吊椅上，欣賞這片景。
椅面很軟，一旦坐下去就跟完全陷進去沒什麽兩樣，夏穗剛開始還很用力地坐下去，等像個烏龜似的四腳朝天，才拼命地向沈因求救，“哥哥，拉我一把，我要掉下去了。”
沈因幽幽地盯著她的手，然後緩緩握住，他的掌心很溫暖，常年練習鋼琴的緣故所以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滑膩。
他沒有立刻拉她起來，而是惡作劇似的往她身上假撲。
夏穗更慌了，連忙勾住他的脖子。
二人的距離一瞬拉至幾公分，沈因的面孔近在咫尺，五官是如此秀麗。
他們接過幾次吻，比這還近距離的觀察不是沒有過，可是這樣真真切切地掃描他卻是第一次。
沈因微笑著，探手輕輕地剮蹭她的臉，夏穗迷茫地望著他。其實待在吊椅上並不危險，她推開他就算摔下去也完全無所謂。
可她現在就像被下了蠱，沈因的眼神幽暗而深邃，像薄荷酒裏的冰塊，隔著磨砂杯黏黏稠稠地包裹著她。理智一點點消失，他的手指冰涼涼的，蹭過的地方也如是，她的心裏卻熱得可怕。
兩個人的呼吸開始癡纏起來，唇與唇之間不過方寸，這小小的天地像網一樣糾黏彼此。
沈因的眼神愈發深邃，他沒有“救”她，也沒有為剛剛的惡作劇道歉，而是擒住她的兩只手腕，牽繞到後頸。
夏穗骨架很小，兩只一並握住就像踩死螻蟻一樣容易。沈因抓著她的手在網兜裏蹭了蹭，隨後，慢慢下滑，往心口靠攏。
男人浮動的襯衫蹭著她的指腹，隨著俯身而漸漸抵至喉口。
他的唇在她眉間上空徘徊，摩挲，直到這一秒，夏穗才意識到。
兜住她的網不在背後，而是在這裏。
她緊張地咽了咽，完全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麽。
他們的手包裹在一起，淩駕在她心口上緣不過幾公分。
她不敢劇烈地喘氣。
生怕那裏擦到他的手背。
沈因卻收手了。
他放開了她，兩人一塊跌入吊椅。
“……”
沒了？
……
她在期待什麽……
夏穗在心裏無聲地瘋狂跺腳撒野，沈因則瞑閉著眼，“休息吧。”
他的語氣很平靜，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。
夏穗卻沒法像他這般坦然。尤其是經歷過剛剛那一幕，她要被自己的主動氣死了。
他這又是什麽意思。
沈因繼續平靜地說：“聽著這裏的水聲睡覺，會很舒服。”
夏穗哦了聲。
她嘗試著也跟著閉上了眼。其實夏穗以前學習的時候很喜歡聽白噪音，樹葉輕輕沙沙的聲音，江水湧向遠處的聲音，都勾起了她不少回憶。
想著過去，夏穗又想起了彌足珍貴的高中時光。
她又睜開眼，問旁邊的沈因，“哥哥，如果你不是出生於沈家，你最想做什麽。”
這裏沒有旁人，她的假如不會被惡意曲解。
或許是黑夜光線朦朧的緣故，少年的臉很模糊，像布滿顆粒的膠片照片。
沈因想了想，然後笑著說：“做你哥哥。”
這句話成功點燃了夏穗的心臟，她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。
“……不是啦，我是說職業。”
才不是問這個呢……
沈因哦了聲，還真的仔細思考起來。
“可能想做個攝影師吧，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。”
“只可惜。”沈因幽幽地望著夜空，“以後好像都沒法兒完成了。”
他的聲音隨著這席話的落幕而越來越小，這裏太安靜了，夏穗甚至聽得見尾聲那細微的嘆氣。
夏穗頓覺一陣難受，喉嚨裏像是卡了什麽，不上不下的。
她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沈因。
猶猶豫豫地，舉起了手。
然後放在他頭上摸了摸。
“哥哥，不要難過。”
“我相信只要你想做的事情，你一定都會做得很好的。”
沈因僵住了。
夏穗的動作很笨拙，與其說摸，倒不如說是揉，五指插入沈因的發隙，以打圈的方式揉搓。
這好像是，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。
不是恭維，真真切切的，沒有半點虛情假意。
沈因盯著她，目光如有實質。
忽然把手臂繞到她的耳後，推著她的腦袋倚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“謝謝。”
“快睡吧。”他吻著她的發絲，“再不睡，就要回去了。”
夏穗點點頭，然後微微翻了個身。
這一覺如此綿長，也是如此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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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時已經是兩點了。
沈寒找不到他們，到處打電話催。
夏穗卻是被沈因叫起來的。
“起床啦，我們該回去了。”沈因溫柔的聲線在耳邊徘徊，“再睡下去很容易感冒哦。”
夏穗迷迷蒙蒙地撐開眼皮，身上掛著沈因的外套，這個時候手機屏幕散出的光對她來說都是刺眼的。
她向後伸了個懶腰，然後把臉抵在沈因的後背，“哥哥，我口渴了。”
“這裏沒有賣水的地方。你不介意的話，我的包裏有一瓶開過的。”
“當然不介意。”
夏穗樂呵呵地笑著，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上卻如履平地，飛奔著跑向自行車邊。
沈因的包就掛在筐裏，裏面整潔而幹凈，每件東西都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了。
一拉開，映入眼簾的有照相機，防曬霜，水。
以及，一封信。
一封敞開的信。
手機電筒的光是很強烈的，完全看得清上面的文字。
這封信和當年夏穗收到的情書一模一樣。
內容。
字跡。
都一模一樣。
唯一不同的，大概是這封信上有幾個修改過的痕跡，她收到的卻沒有。
夏穗的手僵住了。
“你終於發現了？”
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，身體完全被覆來的陰影而籠罩。
沈因把手壓在她的肩膀上，笑著問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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